傍晚時分,張恆從城外釣魚回來。
隔著老遠,就看到自己的兒子和女兒跪在院中,神情卻沒有一絲意外。
怎麼說呢,自兩人年歲漸長,這種事兒可太尋常了,張恆都懶得管了。
他不管,但有人卻不樂意。
一見到父親歸來,二人立刻就來了精神。
「父親救命啊!」
張蓁大聲喊道,生怕張恆注意不到自己。
小姑娘演技也是不俗,之前還好好的,此刻竟生生擠出了兩滴眼淚。
蔡松也跟著乾嚎,企圖引起父親的憐憫。
小劉禪倒是規矩,趕緊迎了上來,對張恆拱手道:「弟子見過老師。」
去年,劉禪年滿四歲之後,也該到了開蒙的時間。
可劉備放著羽山學宮諸多大儒不選,偏偏讓張恆來做劉禪的老師。
張恆當然不干,但奈何推辭了半天也沒推辭掉,只好提著兩串臘肉回了家,正式成為了劉禪的老師。
「阿斗又來了。」
張恆沒搭理跪在地上的兩個小傢伙,反而對劉禪笑道。
「老師,這……」
劉禪倒是仁義,用目光示意跪在地上的二人。
意思很明顯,老師救一下啊!
張恆卻還是裝作看不見,反而慢悠悠道:「阿斗啊,以後少跟他們倆玩,萬一把你帶壞了,令尊怕是要遷怒於為師。」
此言一出,蔡松和張蓁當場就傻了,瞪大了眼睛看著張恆。
父親,你聽聽你說的是人話嗎?
天底下,有這麼說自己孩子的父親嗎!
劉禪趕緊繼續求情道:「老師,阿松和阿蓁已經跪了好久了,還望老師高抬貴手,饒他們這一次吧。」
「求我有何用,又不是我讓他們跪在此處。再說了,如果不犯錯,又豈會有如此懲罰!」
張恆捋著他那不多的鬍鬚笑道。
說起來,以前看那些老傢伙沒事就喜歡捋自己的鬍鬚,張恆都大為鄙夷,以為他們故作高深。
可這兩年以來,他的鬍鬚也長了,卻是越來也喜歡這個動作了。
天可憐見,張恆本就不是那種毛髮太過旺盛的人,嘴上一直沒幾根毛。
要知道這時代,鬍子可是男人相貌的一部分,為此荀采和蔡琰沒少嘲笑他。
如今快到而立之年,下巴上才終於有了那麼點長度,張恆一貫愛護得緊,沒事就喜歡盤兩下。
只是一聽這話,一對兒女再也忍不住了。
你不救就算了,反而還奚落我們倆,半點當父親的樣子都沒有!
張蓁趕忙跑了過來,不停地搖張恆的衣袖,撒嬌道:「父親,您怎能見死不救,趕緊向母親和姨娘求情啊!」
「別來這套!」張恆立刻從小丫頭手裡扯回了自己的袖子,滿臉無語道:「你們倆犯錯,我為何要去求情。小懲一番也好,不然你們真的要無法無天了。
你看看你,整日瘋瘋癲癲的,哪裡有姑娘家的樣子!」
求情不成,反被張恆又來一番訓斥,小姑娘撇了撇嘴,差點真的哭出來了。
見此,張恆還是心軟了。
也罷,就再幫你們一次吧。
正當張恆準備進去求情時,一旁還在跪著的蔡鬆開口了。
「阿蓁,你別為難父親了,整個郯縣誰不知道,父親懼內,哪裡敢為咱們求情。」
聞言,張恆一愣,臉色僵了下來。
謊言不會傷人,真相才是快刀。
「你說什麼……」
張恆扭過頭來,瞪著自己的兒子。
「怎麼,父親懼內還不許人說?」蔡松迎著張恆的目光,卻是凜然不懼。
「逆子!」
張恆瞬間惱羞成怒,暴跳如雷。
「來人,來人,我要執行家法!」
蔡松眼看形勢不妙,剛想起身跑路,卻已經被張恆揪住。
巴掌跟不要錢似的,往小屁股上不停地招呼,打得蔡松哭爹喊娘。
這下可把所有人都驚動了,原本正在屋裡喝茶聊天的眾人,也紛紛走了出來。
「子毅,住手!」
雖然過繼給了蔡氏,但畢竟是自己的親孫子,張岳哪裡受得了,急忙向張恆喊道。
一邊喊,張老爺子還大步走了過來,將孫子抱走,唯恐再遭張恆毒手。
柳氏也瞪了張恆一眼,「子毅啊,虎毒尚且不食子,你怎麼能下如此毒手!」
「我……」
張恆有心辯解,卻見到在張岳懷中的蔡松還衝自己做了個鬼臉,不禁更生氣了。
好小子,你給我等著,回頭再收拾你!
被張恆這麼一鬧,原本的罰跪也只好結束。
張恆也才反應過來,自己是被兩個小傢伙給利用了。
「女荀,吩咐下去,擺兩桌酒宴。」張恆開口道。
荀采笑道:「子毅,有客人要來?」
「的確有,而且還是貴客。」張恆笑道。
「誰啊?」蔡琰也跟著問道。
「子瑜要回來了。」
張恆嘆了口氣,眼中露出了追憶的目光。
「阿亮的兄長?」荀采有些不確定道。
張恆點了點頭,沒有再說話。
五年前,諸葛瑾為新政衝鋒陷陣,最終卻落得個名聲掃地,罷官歸鄉的結局。
本想著守孝期滿後,便將他調回來繼續為官。
可當徵辟手令抵達琅琊時,諸葛瑾卻拒絕了。
可能是之前的打擊太大,也可能是諸葛瑾想明白了一些東西,反正他的回答只有一句話——時候未到。
直到上個月,劉備又想起了他,便再次下令徵辟。
這次,諸葛瑾終於答應出仕。
而今日,便是他抵達郯縣的日子。
張恆有預感,上次的挫敗,應該會讓諸葛瑾脫胎換骨。
畢竟這傢伙雖然性格溫和,但骨子裡還有著諸葛氏的耿直,本身才能也不低。曾以不到弱冠之年率軍守城,抵禦賊寇入侵。
此番歸來,必然能成為徐州集團的中堅力量。
除了諸葛瑾之外,張恆也邀請了賈詡。
這幾年雖然沒有戰事,但校事府卻一直在茁壯成長。時至如今,其滲透能力,已經展現在方方面面。
老銀幣要是連這點都玩不轉,也不配稱之為毒士了。
把他叫過來,也是準備對校事府的消息做一個匯總。
之所以這麼做,是因為張恆已經快壓不住都督府那幫人了。
自上次泰山郡一戰後,徐州已經近五年沒有戰事了。
五年的休養生息,的確達到了張恆之前的預期。
府庫豐盈滿溢,百姓家有餘財。
可力量積攢夠了之後,你總得使出來吧。
說好的一統天下,現在時機算成熟了吧,咱們得支棱起來啊!
再不打,我們都要老了!
其實從第二年開始,都督府就一直提議要對外征戰。但張恆不同意,政務府那幫子文臣也不同意,便只好作罷。
直到上次州府公議時,連最反戰的督察院和戶部尚書荀諶都站了出來,表示可以發兵了。
這下,張恆再也沒有了反對的理由。
可以預見的是,戰爭不久後即將開啟。
打之前,有必要匯總一下情報。
……
城外。
夕陽西下,臨近傍晚。
落日的餘暉倒映在水面上,泛起一抹紅霞。
諸葛亮在沭水河畔負手而立,目光望向遠方,臉上卻無半分焦急的神色。
不久後,官道盡頭一輛馬車緩緩而來。
見到這輛馬車,諸葛亮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,轉身上馬迎了上去。
趕車的車夫見到來人之後,臉上立刻露出了驚喜神情,急忙停了下來,扭頭向車內喊道:「家主,二郎來迎您了!」
聞言,馬車的帘子被挑開,諸葛瑾從裡面走了下來。
諸葛亮趕緊翻身下馬,拱手行禮道:「弟拜見兄長!」
望著個頭比自己還高的弟弟,諸葛瑾笑了。
五年前,他從郯縣離開時,諸葛亮不過才十二歲,如今卻已頂天立地。
「二弟免禮。」
諸葛瑾擺了擺手道。
諸葛亮又開口道:「兄長,三弟忙於學業,兄長前來之事,弟並未告知於他,因此沒能前來迎接,還望兄長勿怪。」
「迎我作甚,自當以學業為重。」諸葛瑾淡淡一笑,渾不在意。
諸葛亮這才抬頭,看了看兄長,目光中微微露出一絲驚訝。
五年前,諸葛瑾十九歲,如今已經二十四歲了。
五年前,他身穿素服,侍奉繼母,攜帶家僕來郯縣出仕為官,誓要做出一番功業。
而今,他卻一身青衣,身無長物,隨行只有一位車夫而已。
五年過去,兄長相貌雖未變,但身上的氣質卻不似之前那般鋒芒外露,反而極度內斂,甚至有一絲深不見底的感覺。
這種氣質,諸葛亮只在一個人身上見過,那就是荀彧。
舍此之外,便是老師張恆身上,也沒見到過。
看來這五年,兄長所得頗多。
望著微微發愣的二弟,諸葛瑾笑道:「來之前,我本不想打擾任何人,奈何還是被長史知道了,二弟等急了吧。」
得知自己今日到來,諸葛亮必然一大早便出城迎接,如今已是黃昏,可見足足等了一天。
可諸葛亮卻搖了搖頭,「兄長,弟在此等候不過半個時辰,又談何心急?」
「哦,這是為何?」諸葛瑾笑問道。
「因為弟知道兄長不會早到,故此亦姍姍來遲。」
諸葛亮並沒有撒謊,他雖然清晨就出了家門,但卻是去了羽山學宮。
上午監督弟弟諸葛均讀書,下午又在學宮中與教習一同研討學問,正如他這幾年間的每一天一樣。直到快要落日之時,才動身前來迎接。
「你為何知道我不會早到?」諸葛瑾繼續問道。
諸葛亮笑道:「五年前兄長因故而去,如今又豈會重蹈覆轍?」
五年前,諸葛瑾名聲掃地,狼狽而歸。自那以後,謹慎低調的習慣,就刻進了他的骨子裡。
說起這件傷心事,諸葛瑾的臉色依舊平靜,並沒有出現一絲的波瀾,反而為諸葛亮的聰慧而驚嘆。
看來這五年,有長進的不僅僅是自己。
「這五年,母親她老人家如何?」諸葛瑾開口問道。
「兄長,繼母一切安好。」
「那就好。走吧,入城。」
諸葛瑾點了點頭,又登上了馬車。
諸葛亮也跟著上馬,與馬車並排而行。
夕陽下,兄弟二人的背影拉得老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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