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末,夜未央。
天空中隱約有烏雲漸漸聚攏,風乍起,吹亂平靜無波的池水。
翠竹軒,遍種翠竹,綠意盎然,絲毫沒有受這狂風的影響。
東北角的書房裡還亮著燭火,不知主人是徹夜未眠還是勤來早起,在這種天氣里,平添了些別樣的意味。
書房門口正上方,單書一個「齋」,沒有多餘的字,天下書房常冠名「某某齋」,可這間書房的主人偏偏就獨獨親筆寫了個「齋」字,若不是超凡脫世、寧心靜神、物我兩忘般的境界。便是才華有限,實則滿腹草芥,連個像樣的名字都取不出。亦或者借著清高的名目隱了更深的心思。
進入書房,別有洞天,方知這書房主人也不是尋常之人。
只見這書房內收拾的與眾不同,四面皆用雕空玲瓏木板隔出幾小塊地方來,木板上,或「流雲百蝠」,或「歲寒三友」,或山水人物,或集錦,或博古,或各種花樣,皆是名手雕鏤,五彩銷金嵌寶的雕空玲瓏木,甚是精美。
一槅一槅,有的是貯書處,有的是陳設古鼎,有的是放置筆硯,有的是供著花設著瓶,安放著盆景。其槅各式各樣,或天圓地方,或連環半璧。真是精緻絕倫,剔透玲瓏。
滿牆滿壁,皆是隨依古董玩器之形摳成的槽子。諸如琴、劍、懸瓶之類,雖懸於壁,卻都是與壁相平的,煞是費了一番心思。
這書房的主人——安子晨,此時便立於書桌前,看似隨意的練著字,一筆一划皆風流。
書童知書,小心翼翼的磨著墨。
上好的端硯,有「群硯之首「的稱譽,石質細膩、堅實、幼嫩、滋潤,捫之若嬰兒之膚。溫潤如玉,磨之無聲,發墨光潤。
「知書,什麼時辰了?」
安子晨收了最後一筆,宣紙上只有一大大的『仁』字,力透紙背,筆走龍蛇,自有一番風流瀟灑。
「回大少爺,四更天了,眼見著就五更了。」知書停下手中的動作等候吩咐。
「瞧這天,應是有場大雨,這烏雲蔽日的沒有半點亮光。」安子晨瞧見知書停了動作,微微抬了眼帘,「無事,你且研磨吧!」聲音淡漠聽不出情緒。
「是。」
一炷香的時間,一聲炸雷響起,暴雨傾盆。
一聲呼喊被雷聲掩去,無人在意。
五更,雨絲毫沒有要停的樣子,越下越大。風雨聲,雷聲交相呼應。
「篤篤」灰衣小廝敲響了書房的門。輕聲敲了兩下,再也不敢打擾,只在門外低眉順目的等著。
大少爺,看起來是如玉翩翩貴公子,溫潤無害。可這侯府上上下下都清楚,這大少爺做起事來是如何的狠辣。下人們在他面前也都是戰戰兢兢的守好本分。
「進來吧!」知書看了眼大少爺的面色,見沒有變化這才開口喚人進來。要知道大少爺是最討厭鍊字的時候有人打擾。
小廝一進門,輕手輕腳的關了房門,便直接跪下行禮,低著頭也不敢起身。
「說。」安子晨把寫好的紙張放在一旁,上好的狼毫筆蘸了墨汁,就需練字。
「回大少爺,二少爺沒了。老爺讓奴才請大少爺去靜雅堂。」
「知道了。」
小廝恭恭敬敬的行了禮,後退著出了房門。
手中的字正好寫完,安晨放下筆,用知書遞過來的濕手巾擦了擦手。瞄了眼即將燃盡的燭火,幾不可聞的說了句「晚了些。」
「大少爺,您有吩咐?」聲音太小,知書不確定自己有聽到些什麼。
「無事,走吧。」衣擺劃出一個優雅的弧度,冰藍色的身影已消失在門口。
知書執了傘趕忙追了出去。
靜雅堂。
安子晨帶著一身水汽,徐徐走了進來。
「見過父親。」
安明傑看著自己的這個兒子,很是滿意。年紀輕輕做事卻從不急躁,許多事早已成竹在胸。雖是庶出,卻是最得他心的。
至於那個如同廢物的小兒子,死了就死了吧!那麼羸弱的活著,受病痛折磨,死了也算是解脫。
「子晨,阿然去了,你是長子,你說這喪事該怎麼辦?」
「喪事自然是按照禮數,該有的半分都不能少。阿然才十三歲的年紀,可是卻偏偏。。」說著,安子晨面露悲色,話語中儘是傷感。
安明傑聽著安子晨的話,微微讚許的點頭,「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吧!你是哥哥,自是不會虧待了你弟弟的。」
「父親放心。」安子晨微微福身,他定讓安然走的風風光光。這些年他為他頗費心思,作為兄長,好好送他最後一程,也算是仁至義盡了。
安明傑拍了拍洛浩辰的肩膀,又交代了幾句便離開了。
屋外的傾盆大雨不知何時停了,一絲霞光透過雲層染紅天際,朝陽徐徐升起。
安子晨仰望晴空,的確是個適合辦喪事的天氣。